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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翼詩ldquo碩鼠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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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碩鼠”訓詁新考[1]

北京華文學院張翼

摘要

對於《詩?魏風?碩鼠》中“碩鼠”所指爲何種動物,歷代學者觀點不一,一般多以爲指“大鼠”,這是兩千多年來占主導地位的觀點,但也有學者認爲當指“雀鼠”“?鼠”“鼫鼠”或“螻蛄”等動物。本文全面梳理了歷史上的相關觀點,結合現代動物學知識,考證《詩》“碩鼠”的確指:“碩鼠”與具有五技的“鼫鼠”無關,從習性看也不當指“螻蛄”,仍應理解爲“大鼠”。具體所指可能是褐家鼠、社鼠或是東方田鼠。本文還對鼫鼠、鼯鼠和螻蛄等动物的名实關係作了梳理,認爲螻蛄之所以被稱爲“鼫鼠”,當是由於異物同名;具有五技的“鼫鼠”和“鼯鼠”也沒有關係,兩者因爲字形相近且都能飛行(滑翔)而常被人混淆。

關鍵詞

碩鼠、鼫鼠、五技鼠、螻蛄、鼯鼠

《詩?魏風?碩鼠》一詩膾炙人口,家喻戶曉,對於詩人痛斥的“碩鼠”究竟所指爲何物,歷代學者主要採用《碩鼠?序》以來的傳統解釋,即“大鼠”,但是也有少數學者提出新解,有的認爲是“鼫鼠”或“五技鼠”,有的認爲是“雀鼠”或“?鼠”,還有的認爲應當指一種昆蟲“螻蛄”。而“鼫鼠”“五技鼠”所指爲何更是言人人殊,甚至有人將“碩鼠”“鼫鼠、五技鼠”“螻蛄”乃至“鼯鼠”等名稱通通混爲一談,淆亂更甚。年安徽大學公佈的戰國竹簡《詩經》中有《碩鼠》一篇,提供了一些新資料,引發了關於這個問題的再討論。

安大簡簡文第一章作“(鼠)”,二三章作“石(鼠)”。整理者認爲第一章的字“疑表貪食的專字”,二三章“石鼠”與“碩鼠”通,引《周易釋文》說明“碩”文獻又作“鼫”,引《藝文類聚》所徵引樊光的觀點認爲《詩經》的“碩鼠”即《爾雅》的“鼫鼠”。至於“鼫鼠”是什麼,整理者未下按斷,僅引《釋文》云“鼫鼠,五技鼠也”;又云“《本草》螻蛄一名鼫鼠”。李鵬輝()認爲字乃石字的繁體,屬“增繁無義偏旁”,、亦爲一字異體。此說可信,安大簡中《詩》各章複沓部分常有字形小異的情況,如《樛木》一二章“葛藟”之“藟”作,三章作。由此可見安大簡《碩鼠》一章“”與三章“石”並無區別,下文一律寫爲“石鼠”。

還需要說明的一個問題是,李鵬輝()指出從竹簡用字來看,安大簡中表碩大義的“碩”都作“”,如《椒聊》“碩大無朋”,《駟驖》“辰牡孔碩”等,與“石鼠”用字不同。雖然該文的結論認爲“石鼠”指螻蛄,不過並沒有利用字形區別來證明“石鼠”之“石”不能讀爲“碩”,這點應當是正確的。安大簡各篇用字未必統一,不同篇章中同一個字可能採用不同的字形,如義爲“水中洲”的“沚”,《蒹葭》作“宛在水之中(沚)”,《采蘩》作“于渚于止(沚)”;又如第一人稱代詞“我”字,《鶉之奔奔》作“義(我)以爲兄”,而他處多作“我”。因此,雖然安大簡出現了與今本不同的寫法,但不能僅僅從字形上來排除“石鼠”讀成“碩鼠”的可能性。認爲字形不同則訓詁不同,這是違背訓詁學的基本常識的。從語音來看,“石”通“碩”或者“鼫”都沒問題,李鵬輝()已經舉出大量“碩”“石”“鼫”相通的例子,本文不贅引。

一、歷代學者對“碩鼠”的認識

歷代學者對“碩鼠”的認識可以粗分爲兩類:一類是不破讀,按照“碩”字常見的意義“大”去理解;第二類是破讀爲“鼫”。

1、不破讀,以“大”訓“碩”

(1)泛指“大鼠”

這是歷來最流行的一種觀點。《碩鼠?序》:“《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於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鄭箋:“碩,大也。大鼠大鼠者,斥其君也。”音義:“碩鼠,音石,大也。”小序、鄭箋都認爲碩鼠就是大鼠。朱熹《詩集傳》:“碩,大也……民困於貪殘之政,故托言大鼠害己而去之也。”有的學者直接指明是田鼠,如陳奐《詩毛氏傳疏》:“《逸周書?時訓篇》:‘田鼠不化鴽,國多貪殘’,與《詩》義合,碩鼠當卽田鼠矣。”不過也有學者雖然把“碩”讀爲“鼫”,但仍訓以“大”義。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碩鼠’即《爾雅》‘鼫鼠’,‘碩’即‘鼫’之假借。《易?晉》九四‘晉如鼫鼠’,《子夏易傳》、《九家易》並作‘碩鼠’,是‘碩’‘鼫’通用之證。‘碩’‘鼫’皆取大義,非即五技鼠。”

(2)特指某種大鼠,或謂之“雀鼠”

《碩鼠》孔穎達《正義》引三國吳陸機(宋以後改爲陸璣[2])《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云:“今河東有大鼠,能人立,交前兩腳於頸上跳舞,善鳴,食人禾苗。人逐則走入樹空中,亦有五技。或謂之雀鼠。其形大,故《序》云‘大鼠也’。魏國,今河北縣是也。言其方物,宜謂此鼠,非鼫鼠也。”《正義》按曰:“按此經作‘碩鼠’,訓之爲大,不作‘鼫鼠’之字,其義或如陸言也。《序》云‘貪而畏人,若大鼠然’,故知大鼠爲斥君,亦是興喻之義也。”按照《正義》引陸《疏》的觀點,“碩鼠”不是“鼫鼠”,而特指一種比較大的能食人禾苗的鼠類,產於魏地,又叫“雀鼠”。不過《藝文類聚?獸部下》引《詩義疏》[3]與《正義》引文略有不同[4],沒有明言“碩鼠”非“鼫鼠”,而是說“非今大鼠”,即普通的大老鼠。但是從“亦有五伎”的表述來看,也能推斷出《詩義疏》不認爲“碩鼠”就是古書中記載的具有“五技”的鼫鼠。

2、讀爲“鼫鼠”

這一類說法是把“碩”破讀爲“鼫”,但是本詩中“鼫鼠”所指爲何物,又有以下幾種說法。

(1)“五技鼠”

許多早期文獻多以爲“鼫鼠”是一種具有五種技能但是都不精通的“五技鼠”。《說文?鼠部》:“鼫,五技鼠也。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从鼠,石聲。”《爾雅?釋獸》:“鼢鼠……鼫鼠……鼠屬。”《碩鼠》孔穎達《正義》:“《釋獸》於鼠屬有鼫鼠,孫炎曰:‘五技鼠。’”《易?晉》九四:“晉如鼫鼠。”音義:“鼫,音石,《子夏傳》作碩鼠。鼫鼠,五技鼠也。”《正義》:“蔡邕《勸學篇》云:‘鼫鼠五能,不成一伎術。’注曰:‘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但是這些材料都沒有直接把五技鼫鼠和《詩》碩鼠聯繫到一起[5]。

最早把《詩》碩鼠和“五技鼫鼠”聯繫在一起的大概是漢代犍爲舍人的《爾雅注》和樊光的《爾雅注》。《碩鼠》孔穎達《正義》:“舍人、樊光同引此詩,以碩鼠爲彼五技之鼠也。”《藝文類聚?獸部下》引《詩義疏》云:“樊光謂即《爾雅》鼫鼠也。”可見樊光和舍人的《爾雅注》不僅認爲《詩》碩鼠要讀成“鼫鼠”,而且認爲鼫鼠就是“五技鼠”,至於這種“五技鼠”具體是哪種動物,從今存材料來看,兩家都未明言。

(2)指?鼠

《爾雅?釋獸》“鼫鼠……鼠屬。”郭璞注:“形大如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好在田中食粟豆。關西呼鼩鼠,見《廣雅》。音瞿。”前人早已指出“鼩”“瞿”都是誤字。音義:“郭云:‘形大如鼠……關西呼爲?鼠,見《廣雅》。’?鼠即雀鼠也。?,郭音雀,將略反。《字林》音灼,云‘?鼠,出胡地’[6]。郭注本‘雀’字或誤爲‘瞿’字,沈旋因云郭以爲鼩鼠,音求於反,非也。”邢疏亦認爲“?音雀。今本作鼩,誤也。”此說可從,?與鼩形體極近,容易致訛。鼩指鼩鼱,是地球上最小的哺乳動物,體重只有三到五克,不得云大鼠。

歷來有不少觀點認爲郭璞說的“?鼠”和陸機說的“雀鼠”所指相同[7],這種看法從語音上來看是有道理的。但是《爾雅》和《廣雅》說的“鼫鼠”是不是就是《說文》中的“五技鼠”,這也是一個問題。有觀點認爲《爾雅》中說的“鼫鼠”是“碩鼠”之通假,和五技鼠無關[8]。《爾雅》僅曰“鼠類”,提供的信息太少,不足以判定《釋獸》中的“鼫鼠”爲何物。從《爾雅》郭注來看,郭璞沒有提到“?鼠”有“五技”,但是《藝文類聚?獸部下》引其《爾雅圖贊?鼫鼠贊》云:“五能之鼠,伎無能執。應氣而化,翻飛鴽集。詩人歌之,無食我粒。”[9]《鼫鼠贊》說的顯然是“五技鼠”,且明確與《詩》碩鼠關聯起來了,這大概是受了樊光《爾雅注》的影響。由此可見郭注和陸疏的區別,雖然兩家說的“?鼠”或“雀鼠”很可能是同一物種,而且都有“五技”,但是陸疏並不認爲這種鼠就是古籍中記載的“鼫鼠”或“五技鼠”。當然陸疏認爲雀鼠“亦有五技”,大概也是受了“鼫鼠”傳說的影響而以訛傳訛[10],這是因爲現實中存在的鼠類(嚙齒類動物)並沒有一種完全符合“五技而窮”的特征(詳下文)。

(3)螻蛄

《易?晉》九四:“晉如鼫鼠。”音義:“《本草》螻蛄一名鼫鼠。”《正義》引《本草經》同。《爾雅?釋獸》“鼫鼠……鼠類。”音義:“鼫,音石,孫云五技鼠也……然或云即螻蛄。”這些說法都是認爲螻蛄又名鼫鼠,但還沒有明確把螻蛄和五技鼠聯繫在一起,從《爾雅音義》的表述可以看出,陸德明大概還是認爲五技鼠和螻蛄是兩種東西。

文獻中最早明確把五技鼠和螻蛄聯繫在一起的是崔豹《古今注》:“螻蛄一名天螻,一名[11],一名鼫鼠,有五能而不能成其伎。”《周易正義》也認爲螻蛄即五技鼫鼠[12],但都還沒有把螻蛄和《詩》碩鼠聯繫到一起。《藝文類聚?獸部下》引《詩義疏》末句云:“《本草》又謂螻蛄爲石鼠,亦五伎,古今方土名蟲鳥,物異名同,故記也。”可見陸疏雖然指出“鼫鼠”這一名稱可以指螻蛄,但是《詩》“碩鼠”不能解釋爲螻蛄,兩者僅僅是“物異名同”而已,因此陸機在注釋最後特地附帶記了一筆,以免讀者混淆。

最早明確認爲《詩》“碩鼠”是螻蛄的意見出現很晚。將《詩》“碩鼠”理解爲螻蛄,是一種理解上可能存在的選項,陸疏特地提到過,但是他斷定《詩》“碩鼠”不能理解爲螻蛄。只是後人又將陸疏明確否定的一種選項重新拎出來,當作是《詩》中“碩鼠”的詞義。筆者所見文獻最早是明代毛晉《毛詩陸疏廣要》卷下之下引某說云:“或指此碩鼠爲螻蛄,且曰蟊、螻蛄食苗根,故詩人戒之。”此後清人牟應震《詩經物名考》、今人劉又辛《釋“鼫鼠”》、王恩田()、李鵬輝()亦取此說。

二、《詩》碩鼠考

《詩》中的碩鼠究竟所指爲何物,歷代注疏眾說紛紜,加之同物異名、異書同名,漸至淆亂不可分。首先必須指出,儘管後人對“碩鼠”的理解存在歧異,但是對最晚從《詩小序》開始的“大鼠”的故訓,基本沒有人拿出過令人信服的證據予以駁倒,只是另尋新解。王力先生在《訓詁學上的一些問題》中明確指出要“重視故訓”,作爲一種訓詁原則,是必須要重視起來的。另外,“碩鼠”到底應該怎麼解釋,前人將它理解爲“大鼠”爲什麼是確詁,解決這些問題只能從《詩》本身入手,而不能拘泥於後世注疏,否則恐將治絲益棼,徒增淆亂。

從原文來看,《詩》文本中提供的有效線索只有“無食我黍”“無食我麥”“無食我苗”三句(安大簡作“毋飤我(麥)”“毋飤我(黍)”“毋飤我苗”,一二章順序與今本顛倒)。對於麥、黍、苗所指何物一般有三種看法。一是認爲都指果實,“苗”特指粟的果實。如《碩鼠》毛傳:“苗,嘉穀也。”《正義》:“黍、麥指穀實言之,是鼠之所食。苗之莖葉,以非鼠能食之,故云‘嘉穀’,謂穀實也。穀生於苗,故言苗以韻句。”二是認爲麥、黍是果實,苗指幼苗,這一觀點較爲平易,歷代許多著作都持這一觀點,如《六家詩名物疏》《詩傳名物集覽》《廣雅疏證》等。三是認爲三者都指幼苗,王恩田《“碩鼠”非鼠說》一文持此觀點,並以此推斷碩鼠是螻蛄,因爲“老鼠一般不吃田裏沒有成熟的莊稼”。

第三種說法的證據是最薄弱的,這是因爲單說麥、黍不能確指麥苗、黍苗,《詩》中就有“彼稷之苗”(《黍離》),“芃芃黍苗”(《下泉》)的說法,把單稱的麥、黍理解爲麥苗、黍苗恐怕犯了增字解經的錯誤。

第一種說法按照《毛詩正義》的觀點,是由於押韻的需要,用特指粟苗的“苗”字代指粟實[13]。蕭璋《談毛傳的單字相訓》《再談毛傳的單字相訓》二文已指出《詩》中有些詩句爲押韻而改換其近義詞或有意義關聯的詞,如《大雅?皇矣》“爰整其旅”之“旅”,《商頌?烈祖》“既載清酤”之“酤”,按文義本當作“師”和“酒”,因押韻需要而改換,故毛傳訓“旅”爲“師”,訓“酤”爲“酒”,爲讀者揭出詩人本意。絕大部分螻蛄說的支持者都從“苗”字入手立論,這是由於螻蛄喜食作物幼苗,對幼苗危害最大(詳見下文)。因此,如果《毛詩正義》的觀點可以成立,那么螻蛄說就成了無源之水,本詩中的“碩鼠”更無可能指螻蛄。

第二種說法是較爲平易的,沒有過多的推測和假設,從文本本身來看是比較合理的,因此歷來說詩者持此說者最多。從《詩》本身來看,苗字大都用作泛稱,如“彼稷之苗”(《黍離》)“芃芃黍苗”(《下泉》)之類。又如《載芟》:“有略其耜,俶載南畝,播厥百穀……厭厭其苗,綿綿其麃。”上文說播百穀,下文苗自然指百穀之苗。因此,本文即從此說,認爲《碩鼠》三章所食之物分別爲麥和黍的果實以及莊稼苗。

我們先來分析下螻蛄的食性是否符合這個條件。中原地區較常見螻蛄主要是華北螻蛄(GryllotalpaunispinaSaussure)和非洲螻蛄(GryllotalpaafricanaPalisotdeBeauvois),兩者體型大小和形態細節有異,但是食性和危害性差不多,因此下文論述時一般不加區分。

螻蛄最愛吃幼嫩作物(《中國地下害蟲》48頁),另外,由於螻蛄在近地面活動時往往會挖出隆起的隧道,使幼苗和土壤分離,幼苗會因失水而枯死,因此螻蛄主要危害的是作物幼苗,特別是春季的春苗和秋季秋播作物的幼苗。螻蛄雖然也吃播種於土地中的種子(《中國地下害蟲》42頁),但是主要咬食的還是發芽的種子(《農業昆蟲學》頁,《果樹病蟲害防治學各論(南方本)》頁),這當然和螻蛄喜食幼嫩作物的習性有關。從《中國地下害蟲》中的調查數據來看,對於玉米而言,華北螻蛄從種子出土後或二葉期開始爲害,到了三葉期爲害最重;對於穀子和小麥是在二葉期或播種後(不同地點調查有異)開始爲害,到了三葉期的幼苗是爲害最重的時候。對於螻蛄危害幼苗這一特性,古人早有認識。牟應震《毛詩物名考》:“螻蛄……春苗生時,恒穿田爲苗害。”王恩田先生也主要是從“苗”字入手把碩鼠看成是“螻蛄”。

由此看來把“碩鼠”理解爲螻蛄會有幾個問題。第一,螻蛄危害的主要是作物的幼苗,種子並不是螻蛄的主要危害對象。古人對這一點也有認識,如明毛晉《毛詩陸疏廣要》卷下之下:“或指此碩鼠爲螻蛄,然螻蛄未見有食黍麥者。”明馮復京《六家詩名物疏》卷二十三“碩鼠”:“崔豹《古今注》説螻蛄一名碩鼠,其五技與鼫鼠同。然螻蛄不食黍麥,食黍麥者自是鼠屬耳。”《廣雅疏證》“《詩》言‘無食我黍’,乃專譏田鼠之貪。《易》言‘晉如鼫鼠’,或可以螻蛄爲說耳。”

第二,與鼠類盜食糧食相比,播種在土裏的種子被螻蛄取食並不是一種能特別引起人們注意的現象,多種嚙齒類、鳥類或昆蟲都能取食土中的種子,這筆賬很難單單算到螻蛄頭上。

第三,從《碩鼠》三章先言黍、麥再言苗(安大簡僅黍、麥順序顛倒,苗仍在最後)的安排次序來看,也不可能指螻蛄。如果碩鼠是螻蛄,那無疑應該先說爲害最重的苗。

由此看來,把碩鼠解釋爲大鼠是比較合理的。這是因爲,第一,螻蛄對於作物種子的危害程度和顯著程度遠不及老鼠。據統計,一隻老鼠在糧倉裏一年可以吃掉穀物10-15kg(《中國農林嚙齒動物與科學管理》,7頁)。鼠害發生的面積和損失,均超過歷來被認爲是我國植保史上危害最重的蝗、螟、粘蟲、小麥條銹病的總和(《嚙齒動物學》頁)。可見《碩鼠》用螻蛄取食土中的種子來比喻貪婪的統治者遠沒有用大老鼠作比喻來得有力。

第二,先黍、麥後苗的順序也符合許多嚙齒類的食性。鼠類給人類造成危害首先是盜食存糧,但絕不是說鼠類不食用植物的生長部分。《毛詩正義》說“苗之莖葉,以非鼠能食之”並不確切。嚙齒動物在在秋季多危害穀物的果實,而在春季多刨食植物的嫩芽或種子,常造成缺苗斷壟(《嚙齒動物生物學》頁)。關於《碩鼠》三章的安排次序,宋劉克《詩說》卷四指出:“自黍、麥而至於苗,苗始秀而食之,無厭也。”很恰當地指出了詩人如此安排的匠心所在。

那麼《詩》碩鼠究竟指的是哪一種嚙齒動物?在我國能經常或不時地、廣泛或較大面積地造成危害的嚙齒動物大約有33種(《嚙齒動物學》,頁)。哪種害鼠可能是《詩》中提到的碩鼠要符合這樣幾個條件:一、以穀物和禾苗爲食;二、體型要較大;三、分佈於中原地區。根據這幾個條件,最有可能的是褐家鼠(RattusnorvegicusBerkenhout),這是一種最常見的家野兩棲鼠,體型粗大,體長-mm(《嚙齒動物學》頁),棲息地十分廣泛,可以棲息在居民的住室、廚房、倉庫等處,野外主要棲息在森林、農田、荒地等處,是許多農田的優勢種群(《植保實用技術新編》頁)。褐家鼠在室內幾乎偷吃人類所有的食品和糧油,室外爲害多種作物的果實、種子和生長部分。此外社鼠(NiviventerconfucianusHodgson,分佈於全國大部分地區,中型鼠、體長-mm,取食各種嫩葉、農作物種子、幼苗)、東方田鼠(MicrotusfortisBuechner,分佈於全國大部分地區,體型較大,體長-mm,主要取食嫩葉,也取食種子)、中華鼢鼠(EospalaxfontanieriiMilne-Edwards,分佈於河南、山西、陝西等北方各省,體長-mm,主要取食農作物幼苗,也吃植物的根莖果實和種子)也有可能是《詩》所言之碩鼠。

再回頭來看郭璞說的?鼠或陸機說的雀鼠。?鼠或雀鼠是今天哪種動物,由於古人的描述不一定精准,許多帶有傳言的成分,只能略作猜測。從“人逐則走入樹空中”來看大概是一種半樹棲的松鼠類,可能是岩松鼠(SciurotamiasdavidianusMilne-Edwards),其背部從鼻端至尾基體側及四肢外側毛均呈黑黃色,與郭璞說“尾有毛青黃色”合,體長約-cm,分佈於今陝西、山西、河北等地,營樹棲和地棲生活。清晨活動時常發出單調而連續的嘹亮叫聲(《北京獸類志》,頁),這就是陸《疏》說的“善鳴”。岩松鼠經常侵入農田大量偷吃糧食,有儲糧習慣,盜竊農作物很多;還破壞農作物植株,從春天農作物剛剛發芽時起,青苗就遭到破壞,秋天莊稼成熟后,常整棵咬斷莊稼(《中國農作物主要病蟲害及其防治(鳥獸害),40頁》),這與陸《疏》“食人禾苗”和郭注“好在田中食粟豆”一致。由於岩松鼠能後腿站立,進食時兩爪捧食物,這大概就是陸機說的“能人立,交前兩腳於頸上跳舞”。雖然岩松鼠會給農作物帶來一定的危害,但是由於其數量較上文提到的幾種害鼠要少得多,棲息地也主要在山間林地,對人類並不構成重大威脅,因此並非《碩鼠》所指。邱光庭《兼明書》卷二“碩鼠”條在引用孔疏和陸疏後說:“經文坦然,義理無隱,何爲廣引他物自取混淆?……此尋常鼠也,言其貪食以致肥大,取之以比其君,故以大言之耳。”言之成理。至於還有人將《詩》碩鼠看成“五技鼫鼠”,更是徒增紛亂,從《詩》文本來看,碩鼠和五技沒有絲毫關係[14]。

三、“五技鼫鼠”與螻蛄關係考

鼫鼠在古書中被認爲是一種具有五種技能的動物,最早的記載出自《荀子?勸學》:“梧鼠五技而窮”。許多學者都認爲這裏的“梧鼠”當是“鼫鼠”之誤[15]。本句所在段落《大戴禮記?勸學》與《荀子?勸學》文本幾乎完全相同,結合《說文》、蔡邕《勸學篇》注等文獻來看,《荀子》原文本當作“鼫鼠”,今本作“梧”或是形訛,或是後人沒有分清“鼫鼠”與“鼯鼠”所致訛誤(參見本文第四部分)。

那麼古書中記載的這種五技鼫鼠究竟是什麼東西?古今學者又是眾說紛紜。一種觀點是把“鼫鼠”看成是一種鼠類,原因是《說文》明確說鼫鼠是“五技鼠”,且歸入鼠部[16]。但是具有五技的“鼫鼠”具體是現實中的哪種鼠呢?從鼫鼠的五技來看,有一技是能飛,鼠類(嚙齒類)中能“飛”的只有鼯鼠(並非主動飛行,而是靠皮膜滑翔),但是綜合鼯鼠的習性來看,並不完全符合五技鼠的定義(詳見下節)。

第二種說法是把五技鼫鼠看成是螻蛄。由於看成鼠類找不到原型,因此這種觀點影響很大,得到了古今許多學者的支持。上文已經提到文獻中最早明確把五技鼫鼠和螻蛄聯繫在一起的是崔豹《古今注》[17],孔穎達《周易正義》亦持此論。從筆者所調查的文獻來看,把“五技鼫鼠”看成是螻蛄在宋代以後擁護者眾多,但是這些學者往往還十分注意把《詩》碩鼠和五技鼫鼠分開[18]。明代李時珍也不認爲《詩》碩鼠就是螻蛄,但是他認爲《荀子》中的“梧鼠”指的是螻蛄[19]。不過,可以想見的是,隨着“鼫鼠”是螻蛄一說影響力日益擴大,必然會影響到對《詩》碩鼠的解釋,明代以後出現了把《詩》碩鼠看成螻蛄的觀點就不難理解了。

主張五技鼫鼠是螻蛄的觀點之所以如此盛行,和螻蛄本身的生活習性有關。古代許多學者對螻蛄的習性有過仔細觀察[20],今人劉又辛《釋鼫鼠》也目驗過螻蛄的生活習性,認爲十分符合“五技而窮”的說法[21]。這些觀察大多是正確的。螻蛄會飛,但是飛不遠。明陳嘉謨《本草蒙筌》:“翅短不能飛遠,聲鳴只在夜間。”成蟲和若蟲均善於游泳(《河南農業昆蟲志》51頁),但是由於螻蛄體量較小,恐怕很難橫越大江大河。至於螻蛄會不會爬樹,沒有找到文獻中有明確記載,從螻蛄的近親同是土棲動物的蟋蟀的習性來看,估計是不會爬樹的。日語中有“螻蛄才”一詞,就用來形容像螻蛄一樣“樣樣通,樣樣鬆”的一類人。

但是把“螻蛄”看成是五技鼫鼠有兩個困難。第一,早期的文獻如《說文》明確把“鼫鼠”看成鼠類。當然有的學者認爲古代學者沒有動物分類學的知識,其分類不能作爲依據,或以爲許慎是望文生義,看見“鼫”从鼠,便造了個“五技鼠”的名字,這種可能性不能說沒有,比如《說文》就把“?”歸入了鳥部(見第四節)。第二,更重要的是,螻蛄的習性和古書中記載的“五技而窮”並不完全吻合。最大的問題出在“能穴不能掩身”上,螻蛄作爲土棲動物,前足特別發達,稱作“開掘足”,特別適宜在土中潛行,白天多潛伏在土壤深處(《中國地下害蟲》,45頁)。螻蛄一生營地下生活,一般在25-30釐米深的土中活動,只有夏天夜晚會出地表活動(《中國農業昆蟲》頁)。據《自然野趣大觀察》(87頁)一書介紹,當螻蛄被天敵追逐時,能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時間內鑽入地下,銷聲匿跡,可見螻蛄的掘土能力是極爲強大的。

實際上,作爲一種成功佔據一個生態位並繁衍至今的物種,必須有一技之長才能在激烈的物種競爭中生存。比如嚙齒類動物,如果是樹棲類,那麼必然具有極強的攀爬能力,如各種松鼠;如果是地棲類,必然具有較強的掘地能力,如各種田鼠。完全符合古書中“五技而窮”特點的動物可以說很難存在於物競天擇的生物圈中。值得注意的是,《荀子?勸學》篇中有不少想像或傳說中的動物,如“蛟龍”等即是。特別是《勸學》一文中和“鼫鼠”對舉的“螣蛇”正是一種傳說中的動物,《說文》:“螣,神蛇也。”因此具有五技的鼫鼠非常可能像“蛟龍”一樣,是一種在現實動物特點的基礎上抽象而成的動物。

至於螻蛄爲什麼會被稱爲鼫鼠,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螻蛄與“五技鼫鼠”部分特點相似,如上文所說,螻蛄雖有不少技能但是有些並不精通,故被人呼以傳說中的五技鼫鼠。古人多有持此觀點的,如《藝文類聚?獸部下》引《詩義疏》末句云:“《本草》又謂螻蛄爲石鼠,亦五伎,古今方土名蟲鳥,物異名同,故記也。”宋戴埴《鼠璞》卷下:“螻蛄之五技偶與鼯、鼫同,因以名之。”朱駿聲《定聲》說:“今目驗螻蛄實似此五技,故卽以鼫鼠之名名之。”朱駿聲的說法非常值得注意,“以鼫鼠之名名之”說明已有鼫鼠在先,才能名之,因此他也認爲是兩類不同的東西。

二是螻蛄原來可能叫“石鼠”[22],後文字類化變爲“鼫”。今人劉又辛《釋“鼫鼠”》已指出此點。“石鼠”也可音變爲“炙鼠”。《廣雅?釋蟲》:“炙鼠……螻姑也。”《疏證》:“炙鼠,蘇頌《本草圖經》引作‘碩鼠’。炙、碩聲相近也。各本炙譌作灸,今訂正。字一作石,一作鼫。”昆蟲以哺乳動物爲名並不罕見,如天牛、地老虎等,往往取其特點相似,螻蛄被稱爲“鼠”大概是因爲它善於打洞且又爲害莊稼的緣故。至於爲何稱“石”,或許是因其外殼較硬且色澤與石頭近似的關係,故螻蛄又可名銅頭[23]。

四、鼯鼠、鼫鼠辨

鼯鼠,又稱“夷由”“飛生”,見《爾雅?釋鳥》[24]及郭注。《說文》無“鼯”字,但鳥部有“?(鸓)”字:“鼠形,飛走且乳之鳥也。从鳥,畾聲[25]。”對照《爾雅》郭璞注,則“?”即鼯鼠。“?”字或从鼠作“鼺”[26],又作“蠝”[27]“”[28]等。

鼯鼠是嚙齒類中唯一能在空中滑翔的種類,鼫鼠和鼯鼠字形也比較相近,因此古人經常將五技鼫鼠和鼯鼠搞混,如《埤雅?釋蟲》:“鼯鼠,《爾雅》所謂‘鼯鼠,夷由’……《荀子》曰‘鼯鼠五技而窮’,即此是也。”王夫之《詩經稗疏》和陳大章《詩傳名物集覽》也犯了同樣的錯誤[29]。更有甚者,有學者反過來認爲鼯鼠才是五技鼠,鼫鼠反而不是。《通雅》:“飛生鼠一名鼺,所謂……五技而窮者……馮嗣宗亦誤以五技鼠爲鼫鼠[30]。”或反以爲“鼫”字乃是“鼯”之訛字,如《六書故》“碩”字:“《詩》云‘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謂鼠之碩大也。説者以爲五技鼠,別立鼫字,非也。五技乃鼯鼠,善緣木,鮮食禾黍。”

古人有能正確分辨鼯鼠和鼫鼠的,如《鼠璞》引郭璞《鼯鼠贊》和《鼫鼠贊》後按曰:“鼯、鼫判然二物”。今人劉又辛《釋“鼫鼠”》也已指出“鼯鼠”與“五技而窮”的描寫不合,故絕非鼫鼠。但是這種錯誤流傳很廣,直到今天很多作品還是張冠李戴,錯把“五技而窮”算在鼯鼠的頭上。由於歷來誤解較多,本文再作些論證。

第一,從生活習性來看,鼯鼠不符合“五技而窮”的特徵。鼯鼠具有皮質飛膜(即郭璞說的“肉翅”),藉此可以滑翔,但不能像鳥類一樣主動飛行,古人說它“能從高赴下,不能從下上高”,因此說鼯鼠“飛不能上屋”尚有道理。但是“能緣不能窮木”顯然不符合鼯鼠的習性。所有類型的鼯鼠均屬於典型的樹棲或岩棲物種(《嚙齒動物生物學》62頁),其前臂骨及脛骨延長,尺骨及腓骨極度退化,這種結構非常適於攀援生活(《河南嚙齒動物志》頁)。因此,鼯鼠極善攀援,“總是從這顆樹頂滑行到另一顆樹上,然後又很快攀爬到另一顆樹頂,如此往返,十分活躍”(《陝西嚙齒動物志91頁》)。另外,鼯鼠一般棲息於樹洞或岩縫中,所以也沒有掘地和游泳的本領。

第二、從古人的記載也可以看出鼯鼠和鼫鼠是兩種動物。如《說文》“?”字在鳥部,五技鼫鼠在鼠部;前者“飛走且乳”,後者“能飛不能過屋”,判然有別。《說文》與《爾雅》一樣都把鼯鼠歸爲“鳥”類,這一方面當然和古人動物分類學的知識有限有關,另一方面也說明鼯鼠的飛行(滑翔)本領給古人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甚至傳說鼯鼠可以在“飛行”過程中生子。《說文》“?”字段注:“《上林》《西京》《南都》《吳都》諸賦亦名飛生,飛而生子故也。”這種高超的本領實在和“樣樣通,樣樣鬆”的五技鼫鼠不可同日而語。另外,郭璞《爾雅圖贊》中既有《鼫鼠贊》(見上文),也有《鼯鼠贊》[31],也表明鼯鼠和鼫鼠無疑是決然不同的兩個物種,不能混爲一談。

古人對於某物的稱呼常常存在名實之間的錯亂。其原因首先是古人稱名指物時並沒有我們今天“學名”這樣的概念,時代和地域造成的異物同名或同物異名的情況非常常見,再加上用字的通假或異體,導致不同典籍中相同名稱的東西會被錯誤的系聯到一起,比如《詩》碩鼠和五技鼫鼠、螻蛄和五技鼫鼠等;二是古人的動物分類既不精確,又往往根據記載或傳聞人云亦云,很少實地考察驗證,他們的記載有時候不一定符合事實。比如陸機說碩鼠就是“雀鼠”,“亦有五技”,恐怕就是以訛傳訛的說法。本文第三節已經說明,在鼠類(嚙齒類)中根本不存在“五技”鼠。第三是歷代注疏不同的解釋會進一步將問題複雜化,使得某些觀點出現“層累”的現象,給後人解決這一問題帶來無窮的困擾。這從《詩》碩鼠被解釋爲螻蛄的過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漢代就有的學者把五技鼫鼠和《詩》碩鼠系聯到一起,到晉代又有學者把螻蛄和五技鼫鼠系聯到一起,大約在明代或之前一段時間,又出現了把螻蛄和《詩》碩鼠直接系聯到一起的觀點,這無疑是在前兩種觀點“層累”的基礎上產生的。第四是具有相似特征的動物或植物往往被搞混,如“鼯鼠”和“鼫鼠”就是典型的例子。因此,在考辨名物時,一是要從原始的文本出發,直接尋找文本中的證據;二是要層層剝離歷代注疏中的各種說法,分清時代層次,考察各種觀點的繼承發展關係,這樣才能盡可能還原歷史真相,釐清名實關係。

參考文獻

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M].中西書局,.09.

李鵬輝.《詩經》“碩鼠”新證[J].北方論叢,(06):7-10.

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校釋(第2版)[M].北京:中國農業出版社,.08.

王恩田.“碩鼠”非鼠說[EB/OL].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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